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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1章 糍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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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汣不太自在, 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。

待得夏雲姒梳妝妥當, 早膳就呈了進來,寧沅與寧沂也進來一起用, 一頓早膳用得前所未有地尷尬。

每個人都察覺出了氣氛的窘迫, 連三歲的寧沂都不自在,中間好幾次悄咪咪地伸手拽大哥的衣袖。

寧沅同樣覺得別扭又奇怪,但他畢竟大了, 自知其中必有隱情, 便不多理寧沂,寧沂一拽他,他就往寧沂碟子裏送他愛吃的豆沙包。

等到早膳用完,寧沂打著飽嗝出門,碟子裏還摞著五個動都沒動的豆沙包。

寧汣也暫且讓乳母帶出去了, 唯獨寧沅多留了一會兒。初到行宮這幾天, 父皇都會許他們兄弟幾個暫時松快松快, 他今天便沒什麽事, 也不急著去讀書。

等到兩個弟弟都走遠了, 寧沅扯著嘴角指指外頭:“姨母,三弟怎麽回事?”

“我留的他。”夏雲姒開誠布公, “我讓他平日多和你們走動走動,今日先一起用個膳,一會兒我再帶他去外面玩一玩。你若沒事, 咱們一道去。”

“……”寧沅啞了啞。他今日是沒事, 只不禁更好奇, “姨母怎的突然照顧起他來了?”

這回,夏雲姒就不開誠布公了,乜他一眼,笑說:“這你別管。”

寧沅忿忿閉口。

就這麽著,趁著寧沅寧沂都不讀書這幾日,夏雲姒帶著他們在行宮各處逛了逛,行宮外也去過了,還去逛了那處離得不遠的集市。

去集市那日寧沅半開玩笑地抱怨,說她一出來必要凈街,集市上除卻店主攤販見不到半個平頭百姓,四下安靜得瘆人,逛起來都沒什麽趣兒了,還是他平日和堂兄弟們一道隨處走動有意思。

他雖是這般“嫌棄”,寧汣卻玩得盡興。

郭氏從前經年累月地拘著他讀書,就是過年歇息的那一個月也不許他玩,更不曾讓他出過宮門。他自是看什麽都新鮮,指東指西地嘗了幾樣沒見過的小吃,又買了些街坊間流行的有趣玩意兒。

其中有一道紅糖糍粑他吃著最是喜歡,外焦裏嫩又香甜。

他自己吃了兩塊,踟躕了會兒,就用簽子又插起一塊,跑到夏雲姒跟前:“舒母妃……”

夏雲姒本牽著寧沂到處看,指著旁邊店鋪低矮的屋檐給他講瓦和瓦當的區別,乍然聽到喚聲,她低頭一看,倒楞了楞。

寧汣與她視線一觸就低了頭,腳尖不自在地在地上拱著:“這個好吃……您吃嗎?”

那一瞬裏,夏雲姒覺得心底好像少了點氣力。

她繃了許久,這股氣力都沒能再被繃起來,終是彎下腰:“母妃給你懷著弟弟妹妹,不能亂吃東西呢。”

寧汣失落了一下,緊接著就對她的肚子產生了好奇:“母妃什麽時候生?”

她坦言道:“還有四五個月吧。”

寧汣點點頭,背後突然伸來一只手,把他簽子上戳著的紅糖糍粑拿走了。

他回過頭,看到大哥正一臉笑意地嚼著那塊糍粑,嚼得咯吱咯吱直響:“這個宮裏的廚子也能做,你回去讓他們做出來,姨母就能吃啦。”

寧汣到底年紀還小,平日再怎麽陰郁,一聽到合自己心意的主意也就笑了:“真的嗎?”

而後認認真真地告訴夏雲姒:“那兒臣回去就告訴廚子!”

他也著實沒忘了這事,當晚的宵夜中就多了一道紅糖糍粑。

糍粑是糯米所致,不易消化,晚上不宜多用,是以這“一道”也只有兩小塊。就這麽兩小塊紅糖糍粑,卻吃得夏雲姒心裏五味雜陳。

孩子們恰在院中廊下用宵夜,她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,一邊聽到寧汣在外頭不高興地抱怨,說宮裏做的這個沒有他今天在外頭的集市上吃的好吃。

唉……

不知是不是有著身孕的緣故,這幾日來,她的心緒分外地起伏不定。

尤其是今天寧汣朝她舉起紅糖糍粑的時候,她滿心步步為營的安排一下就亂了,讓她懊惱,又不生不出氣。

就像在庭中對弈正酣時有只小松鼠跳到了棋盤上,將黑白子攪亂成一團。棋手邊是為沒能終了的棋局嘆息扼腕,邊是看著松鼠鼓囊囊的腮幫子與黑溜溜的眼睛認命搖頭——罷了,不跟他計較。

於是翌日晌午,賢妃來找她小坐的時候,聽小祿子稟說:“貴妃娘娘正在廂房禮佛,娘娘您稍候?”

“禮佛?”賢妃皺一皺眉頭,示意宮人不必跟著,轉身就往廂房去。

滿宮盡知舒貴妃與賢妃親近,不會怪她冒犯,宮人也就不多做阻攔,任由她去了。

賢妃走進用作佛堂的廂房,先在內室外隔著珠簾瞧了瞧,見她確實跪在佛前,背影看著極是虔誠,才揭開珠簾進去。

珠簾碰撞,她也沒回頭,賢妃愈發不安了:“你是不是有什麽大事瞞著我?”

面前跪著的背影怔了怔,仍沒回頭:“沒有,怎麽了?”

賢妃鎖著黛眉一睇那佛像:“若不是大事,還能是什麽讓你挺著大肚子都要來恐嚇神佛?”

宮裏信佛的人多,心裏沒盼頭的要找點慰藉、壞事做多了的也要求個安穩,可她不一樣。

早在佳惠皇後離世那年,賢妃就見過這位四小姐崩潰之下對佛破口大罵的場面。

在那之前,夏雲姒日日為佳惠皇後求佛禱告,皇後卻依舊香消玉殞。她終是支撐不住,在佛前大哭一場,又忽而開始大罵,一句比一句刻薄。

當時皇後新喪,賢妃也還沒有因為皇後的情分被尊為昭儀,身份不高,哪裏敢招惹這樣的場面。

她怕別人聽見,更怕夏雲姒遭報應,在短暫地錯愕之後便撲了上去,伸手就要捂她的嘴。

夏雲姒卻一把將她推開,騰地站起身,索性不再跪了,指著佛像字字擲地有聲:“這神佛與信徒的關系,你能維系便維系,不能維系我找旁人去拜便是——反正我的親姐姐如今也已是個陰間鬼,我誰都不拜也還能拜她!從前我對你恭敬有加,給你臉了是不是?我早早地就該將這香火錢都奉與別人去!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,你堂堂佛祖連小鬼都不如!”

賢妃好懸沒暈過去,之後的好些日子她都怕宮外會突然傳來噩耗,告訴她夏四小姐被一道天雷劈死了。

所幸並沒有。

她又一度慶幸於神佛大度,沒與這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計較是非,後來卻漸漸發現可不是那麽回事。

夏雲姒是當真不再那樣敬重神佛了,在她們一同算計貴妃的時候,夏雲姒常進宮見她,就常在她宮中的佛堂裏和佛“談生意”,帶著威脅談生意。

賢妃初時戰戰兢兢,後來見沒出什麽事,也就不再多管。

許多不信這些的人都說信神佛不過是個心裏的寄托,那夏雲姒如此也算個寄托,由著她就是了。

可這回,卻見夏雲姒回過頭來,滿面的疲憊與愁緒:“我沒在恐嚇神佛。”

“臉色怎的這樣難看?”賢妃忙扶她起來,扶去了外屋的椅子上坐。

這椅子寬敞,足夠三兩個人並排落座,墊子也軟。賢妃想了想,又索性扶她半躺下來。

夏雲姒背後靠著軟枕,手搭在額上,一聲長嘆。

“到底怎麽了?”賢妃坐在旁邊不住地打量她,“沒聽說宮裏出了什麽事……”繼而意識到些什麽,“莫不是胎像不好?”

“倒沒有,胎像好得很。”夏雲姒苦笑著搖頭,鳳眸瞟到她面上,倒仍帶著那股常見的媚意。

接著就是慵懶一嘆:“我啊……我就是煩得慌,不知道怎麽辦了,想求神佛給個指點。”

你天天威脅人家,還想讓人家指點?

賢妃心裏揶揄著,沒把這話說出來,只追問:“遇上什麽難事了?”

又一聲嘆息,她明眸直勾勾地盯著房梁,有氣無力地將事情說了。

“……我原本想得好好的,覃西王是個禍患。皇上雖為當下的事覺得他煩,卻也不曾做過什麽,這樣下去不是辦法。”

她又慣不是喜歡坐以待斃的人,覃西王這般在朝堂上針對她,她卻做不得什麽,著實讓人心焦。

她無法在朝堂上與覃西王爭執,就想將這“棋盤”挪到後宮來,逼覃西王在她的地盤上與她下棋。

她原想利用寧汣——準確些說,是利用寧汣的乳母張氏。

張氏真心關懷寧汣,就會希望他有一個安穩的前程。從先前告發郭氏的血書也瞧得出,張氏並不想讓寧汣與寧沅奪儲。

她於是開始關心寧汣,想讓張氏看到寧汣在她庇護下會過得很好。然後再慢慢說服張氏,只要張氏肯幫她將覃西王一軍,就許寧汣以一生安穩。

這事說來也不難,只消張氏對她下個手,再推到覃西王身上便是。

關鍵的一環在於張氏要在下手前給寧汣扇一扇耳邊風,以便事後借由寧汣的嘴說出是覃西王動的手。

誠然帝王多疑,但寧汣畢竟才六歲,這個年紀會讓他說出的話多幾分可信。

皇帝只消信上三分就夠了。

他只消有那麽三分懷疑覃西王連他的皇宮都能伸進手來,她就能讓朝堂上的局勢變上一變。

若她能再舍得幾分兇險,在這個局裏稍微動一下胎氣,讓他覺得自己的孩子險些折在覃西王手裏,結果還會更加有趣。

可這樣一來,不論皇帝信與不信,寧汣的乳母張氏必死。

夏雲姒原不在意張氏的死活,畢竟在每一場後宮鬥爭裏都會有人喪命。

她與張氏談妥條件、張氏願意接受,她們該算是互不相欠。

可寧汣把那塊紅糖糍粑舉向她的時候,她突然不忍心了。

“什麽為母則強,我看盡是胡說。”她煩亂地將背後的枕頭扯過來,捂在臉上,“我原就強著呢,為母則弱倒還差不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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